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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奇幻] 【跟女武神几乎没半毛钱关系的女武神传说】(伍德篇1-4)【作者:be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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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女武神几乎没半毛钱关系的女武神传说】(伍德篇1-4)【作者:beer】

作者:beer
字数:24,569 字


  伍德篇·第一章

  ——当前,伍德和他的同伴正面临生死关头。

  虽然理论上说伍德是小队里最年长的人,但是担任队长的他实际上只有24岁。
若要以立于众人之上的立场来看,这名青年显然还是太过年轻。即便在外辗转流
离了差不多十年,和很多老油条相比,他也难免有些稚嫩。

  「啧!」在挥动枪杆撂倒最后一名趁维克城大乱来寻仇的原「公国战友」后,
伍德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威斯特。这位蓝发大汉可没像他那样只把来犯的人给打个
半死,但凡有个不长眼的朝他们冲过来,威斯特就用手里的大铁锤一锤往对方的
要害处招呼过去。而那群人被威斯特打中的地方要么是脑袋,要么是胸口,是故
两人逃过来的路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两人此时距离法伦和郭所在的西门已然不远,然而维克城的乱象依旧在持续。
帝国军的侵攻给此地驻军本就不佳的军纪送上了最后一击,众多变得同流贼无异
的公国乱军现下正四处劫掠居民。大约是受威斯特那残酷手腕影响的缘故,不少
士兵纷纷因以前小派系间的宿怨而借机互相攻杀,可说是新仇旧恨一起清算了。

  亲自点燃这堆「薪柴」的壮汉却一脸无所谓地看着自家这名队长,满布筋肉
的臂膊轻松写意地提着沾染鲜血的重锤,好似是在捏着一柄汤匙。

  「害怕么?」威斯特问他。

  伍德摇了摇头:「只是单纯觉得你下手太过利索,我本来是想着让伤兵拖那
些人后腿来着。」

  听得这番话的蓝发汉子先是一愣,随即笑出了声:「看来队长你丫比我狠多
了。」

  金发的原卫兵并没有接话,而是抬起长枪示意威斯特先将武器给郭他们送去,
自己留下来殿后。长街的另一端尽管没多少追兵,不过当年曾由于种种小事同他
们结怨的人绝不是没有,天晓得还有没有不知死活的人会追过来。

  「记好阿T当时说的话,出了西门后向北逃。我来断后。」

  听着威斯特远去的脚步声,伍德沉默地挺着枪,站在这诡异的街道上。宽广
的天空湛蓝如昨,地上的城镇内却是一片血腥,青年的眼前则倒着各式各样的尸
体。

  自己大概有一段时间不会想着吃番茄了,当然有没有得吃就另说。

  这般寻思的伍德在确认队友已经走远后,方才缓步朝西门的方向倒走。城中
的喧嚷声似乎完全没有息止的意思,仿佛陷入了矛盾的螺旋之中。一方面,意图
逃命的居民、士兵为了保命,争分夺秒地收拾逃亡所需的物资;另一方面,这些
人的储备往往是不充足的,这就导致他们一般需要从别人那儿掠夺资源。

  物资的增加在提升人们的生存率,时间的减少则令存活率飞速下降。

  尽管也有人带着少量财产或什么都没带就往外逃,可是其他人采取的行动对
这批人终归造成了冲击。混乱的局势令那些轻装逃走的人寸步难行,还使他们容
易成为乱军和起歹心之人最佳的狩猎目标。就算有人想留守在家中,静待向帝国
军投降的时机,亦不免被卷入这纷乱的漩涡中。

  一路走来,伍德皆是冷眼旁观。

  离开这座居住过好一段时日的城市固然有些可惜,可现今自己的命还是更重
要些。

  想到这儿,他便提枪给趴在地面上的自己的某位原「战友」补了一枪。锋锐
的枪尖当即在布料下的血肉里转来转去,为那个想装死以暗算伍德的人带去钻心
的疼痛。不可名状的惨嚎声登时响彻整条街道,掩去了脱手的细小暗器掉落在石
板上发出的轻微响动。

  「……原来是飞镖啊。」

  在看清那玩意儿是何物后,伍德瞟向出现在长街彼端的几名公国士兵。他们
貌似是被那阵惨叫引来的。

  见得此景的健硕青年则面不改色地握紧了那杆长枪。紧接着,腹部被贯穿的
伤者便被高高举起,未被军装吸去的血液经由受害者的脚尖滴下并染红街道。男
人的痛哼和枪杆的哀鸣交替着响起,从另一种角度显示出了伍德仅次于威斯特的
稀世膂力。

  「接着。」

  伴随着这句简短话语的,是被伍德甩飞的那具半死不活的肉体。

  街口的几位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凌空飞来的那「人」就卷起了一阵猛
烈的腥风,一下子把他们砸倒在地,眼看是活不久了。在另一边,握着长枪的双
手立马将手中之物抖了一抖,轻松利落得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待到那些士兵辛苦地恢复了站姿以后,倒着走的伍德早已拾起了飞镖,并和
他们拉开了相当长一段距离。这群人则只能站在那边看着伍德那条长枪在地上拖
出的血痕,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没过多久,伍德便来到了西城门外,同法伦等人合流一处。不过在看到郭和
法伦拎着的粮食袋后,他不由得愣了一愣:「……你们从哪里得来的这些东西?」

  「强征来的。」法伦面无表情。

  「偷来的。」郭倒是笑嘻嘻的。

  听到这两句回答,担任队长的青年只得扶了扶额。然而木已成舟,没有回头
路的他唯有按照当初的计划,匆匆领着其余三人朝北逃跑。只是……那名和兄长
威斯特发色相同的少年出乎意料地没有立马跟上他的步伐。

  「请等一下,计划需要改动。」法伦一把攀住了打算离开的伍德的肩膀,而
后伸手指向维克城东端,「队长你认得那东西吗?」话音刚落,伍德便循着法伦
指着的方向看去,远方那根不知何时出现的大光柱随即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界
之中。

  它无需多余的形容。

  只有单纯的大、震撼以及给人带来的无与伦比的挫败感。

  纵然光柱还正处在凝聚成型的阶段,那肉眼可见的「无可匹敌」之感也已深
深地刻在了他们的心中。

  此地的四人并不清楚彼端直冲云霄的光柱到底是何种存在。但就算它是来自
神明的赐福,这「赐福」亦未免过于恐怖,金发青年的直觉更是在不断地向他拉
警报。

  更糟的是,明明晓得这玩意儿很危险,身体却像刚才那批溃兵面对自己时那
般完全动不了。

  刚刚还嬉皮笑脸的郭脸色也变了,伍德目下甚至能听见威斯特吞咽口水的声
音。

  与疯狂乱跳的心脏不同,伍德的大脑却在冷静地进行高速运转。

  ——维克城的布局不属于规整的那一类,因为城区长年以来都是向北拓展的。

  ——如果依照原计划行动,那么自己这帮人一定会被这光柱碾得灰都不剩。

  ——为今之计,或许只能先往南方逃窜,之后再绕远路前往公国北方。

  「……跑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当这念头一出的那一刹那,伍德就已动手推着郭和法伦朝
南跑。而威斯特亦马上反应过来,跟着已经开始移动的三人奔跑起来。

  在决定了「跑」之后,这四人的心思就基本都放在了「跑」上。

  物资、武器什么的,能拿就拿着,不能拿就扔掉。

  即使之前得到它们颇费工夫,他们亦还是毫不留情地将这些身外之物舍弃。

  伍德等人每跨出一步,维克城另一端的白光便更耀眼一分。城外的旷野随着
时间的流逝,逐渐被替换为纯白的景色。

  在高洁的白色的映衬下,他们的身形显得瘦小而灰蒙。时不时因跌倒而沾上
的泥土则令他们看上去狼狈又肮脏。

  跌倒就再站起来。

  跑不动就让同伴搭把手。

  哪怕是爬,也要前进。

  分明处在命悬一线之时,四人的心中却丝毫没有生出惊惧之意,这种坚实的
心态在某种意义上说可谓荒悖至极。

  而那道光柱就在这一刻降了下来。

  ——舞台散场了。

  转瞬之间,原先矗立着维克城的大地上仅剩下了一片荒凉。

  若要为帝国对公国的侵攻追溯一个源头的话,那会是一个冗长且复杂的历史
话题。

  公国起初仅仅是联合诸国之中不起眼的一块公爵领地而已,势力还没大到像
今天这样被人们以「公国」专门指代的地步。那个时候人们是按照惯例以统治者
的家族名称呼这个势力,即「优美尼斯领」。

  而优美尼斯领的地理在联合当中也是尤为险恶的,它的北方邻接王国,大部
分的东方领土则与联邦接壤,除此以外,优美尼斯领的东北有一个小角和帝国相
连。

  基于这种微妙的位置,优美尼斯领经常会成为大国角力的地方,联合的其他
成员国又寄希望于出卖优美尼斯领的利益以获得缓冲的时间和空间,并美其名曰
「顾全大局」。内部的排挤和外部的威吓可以说让这个小国饱受欺压。

  这一局面却在米特拉达梯一世主政期间被打破了。

  米特拉达梯一世原名是克劳诺斯。在他统治优美尼斯领的这段时间内,被后
世称为「狮鹫」的帝国女皇安娜四世为了收复曾外祖父「失地王」马蒂亚斯时期
丧失的大量领土,采取了「远交」的策略。她不遗余力地拉拢对实力大增的王国、
联邦感到戒惧的联合、联盟,策动这两方对王国与联邦发起攻势。

  这招果然奏效,联盟很快便集结兵力驻扎在和联邦相接的边界线上,联合则
鼓动优美尼斯领等靠近王国的成员国侵袭王国领地。

  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克劳诺斯是个罕见的战术天才,且在战前正确地评估
了形势:由于领土之争以及对联合松散状态的轻蔑态度,王国的注意力基本都放
在应对帝国的敌意上,联合其他那些出兵的小国亦会分走王国的部分军力。这正
是他克劳诺斯崛起的大好时机。

  于是,克劳诺斯便用游击战的方式侵扰王国,切断前线王国军的物资供应、
收拢对王国不满的帝国故民、吃掉王国军派来剿灭联合军的小股部队……只要是
克劳诺斯能想到的策略,他全都用上了。疲于应付的王国最终放弃了从帝国夺取
的剩余四分之一的土地,还丢失了原本保有的大片边境领土。

  克劳诺斯也借此将优美尼斯领的土地扩张到了北海之滨,从联合独立出来建
立了正式名称为「优美尼斯大公国」的公国。他本人则改名为米特拉达梯,自称
为旧北方王朝王室中信仰火神这一系的后裔,同时修建「东方战线」以防范部落
以及故土遭到侵占的帝国。

  而作为公国东方战线的重要都市,维克城的毁灭为大公及公国的贵族们敲响
了丧钟。

  这座城是公国当年崛起时从王国手中夺来的商业城市,控制着帝国、王国通
往大陆主干道的数条通道中的一条。许多想安全前往北海沿岸的商人为了省事省
钱,通常都会走这条道路。

  公国后来在王国建立的工事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建城区、加固城防,使得维克
城成为了公国东部地区最为重要的商贸和交通枢纽。尽管这座城市距离针对帝国
的东方战线颇为遥远,可后方的大半粮秣差不多皆是经过维克城运送到前线的。

  ——一旦丢了这座城,公国便会变得跟半身不遂之人一般。

  在辛苦地睁开双眼后,伍德最先想到的就是这句话。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起身。一方面,他的身体不久前才接受过爆炸卷起的狂风
的洗礼,每一块血肉皆在发出「不要起来」的悲鸣;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该不
该爬起来看周围的景象。

  阵阵微风拂过了原卫兵的身体,营造出一股与大战毫不相关的平和氛围。四
下霎时间无比的安静,静得他只能听见自己那堪堪盖过风声的心跳声。

  倘使从城里逃出的人只剩下了自己一个,那可就太悲惨了。伍德心想。

  那道白光单是衍生出的气浪,就让这名有着暗金色眼瞳的青年的身躯不知翻
滚了多少次,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脖子有没有被这么折腾断了。若真的只有自己独
活,那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因此,当伍德听到郭的声音的那一刻,他的心中竟顿时生出了一股没来由又
说不清的感动。

  「我说,没死的,就吱个声。」

  出身联盟的那名剑客的嗓音中满含倦意,甚至还打着颤。

  没一会儿,金发的士兵便忍着痛翻了个身,用双手慢悠悠地支起了身子。暂
时只能保持跪姿的他抬头看去,只见出声的郭盘坐在地上,而离郭不远的法伦以
举手的方式表示自己还活着。威斯特则躺倒在法伦和伍德之间,因被震飞前的疲
累而呼呼地喘着气。

  相形之下,只有伍德自己被那阵暴风吹得最远。

  一望见跪在另一边的伍德,郭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不愧是咱们的头儿,
飞起来都飞得那么远。」「你妈的,又在笑我。」他们的队长指着远方那袋撒了
一地的土豆笑骂道,「我要是飞得远就能当队长,那边的土豆就是皇帝了。」

  「现在那几颗烂土豆难道不是皇帝吗?我们可得好好伺候着它们哩。」

  靠着下意识的受身,郭看起来是四人中受冲击波影响最小的。这名联盟人拍
了拍自己身上的泥,随后便迈着歪歪扭扭的步子先后越过威斯特、伍德,开始收
拾起散落在地面上的粮食来。

  只是相比于那些土豆,另一袋里的谷物有不少已经很难回收了。唯一值得庆
幸的可能是四人的武器都没有出现损坏,没本买卖还是能做的。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即便肉体的痛楚尚未得到缓解,法伦的发言仍然是那么的明晰。与此同时,
四人齐刷刷地望向维克城所在之处。

  或者说,先前有着「维克城」这座城池的地方。

  毕竟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块望不见任何障碍物的平整土地。泥土的颜色
清晰可见,血迹却不见半点。

  没有逃难者的哀嚎。

  没有被炸出的大坑

  没有建筑物的残骸。

  除了土地边缘的少量肢体外,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

  就算是那些被强行从主人躯体上切下的血肉,切口处亦异常平滑。

  而伍德等人显然对这种事全然没有实感,假如他们的身上没有带伤的话。

  一时间,众人哑然。

  风声更响了。

  「……先往南去,之后兜一个圈子前往北方的三川镇。」

  这是消化完现实的伍德做出的决断。

  在打破了那难言的尴尬后,他又看了看已被夷为平地的「维克城」:「虽然
途中很有可能撞见帝国军,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然而法伦的提问并没有到此
为止:「要是阿T和施马尔不在了呢?」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人该说的话,郭是这么想的。不过伍德倒也不以为忤。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说。

  听得这话的法伦沉默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再无疑问。威斯特则连滚带爬地
凑近自己这个一贯不说人话的老弟,眨眼间便把法伦的头发挠得乱糟糟的,粗犷
的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

  郭不禁叹了一口气:「要我说,既然要跑,咱们就赶紧跑。一旦那些帝国人
追过来,咱们可就完蛋大吉咯。」

  纵使伍德说得轻描淡写,可他们这支小队面临的形势确如郭说的那样严峻。

  哪怕暂且不讨论T和施马尔的生死,帝国军如今选择了彻底摧毁维克城,这件
事说明比起维克城,他们有更值得攻取的目标。此后的事亦不难推测,帝国军大
概率会按照T判断的那样越过维克城,从维克城西面的村庄夺取物资,然后继续向
公国首都进军,力求夺占乃至于灭亡公国。

  伍德他们迂回时将不可避免地遇上帝国此次西征的部队,而势单力孤的一方
只能设法回避与帝国军的正面冲突。即便克服了这个问题,食粮与资金的缺乏对
这支由逃兵构成的队伍而言也是一大困难。

  从米特拉达梯一世让公国成为一大强权的那年开始算起,历史已过去了两百
余年,伍德等人眼下的处境兴许就是亲身见证公国的灭亡的代价。

  「还有维克城一带的盗贼。」伍德提醒道。「是了,」闻得此语,郭立马拍
了拍自己的额头,「城市虽然没了,但那群家伙还在到处打劫。咱们要是碰上他
们,估计会是一场苦战。」

  公国近些年的境况说是恶劣都不为过。为了应对帝国雄厚的军力,大公只能
竭力扩充军队。不过这一举措不但让国内逐渐缺乏用以生产的劳动力,还使得民
众对贵族们愈发不满,维克城附近很多盗贼小偷便是不肯应征入伍的公国人流窜
过来的。

  怎奈前线战况亦没因士兵数量的增长而转好。征来的兵士数量过多导致素质
良莠不齐,统兵的贵族和原先是市民、农民的士兵之间的隔阂至今仍未有消除的
迹象,贵族内部也由于各种问题而纷争不断。再加上大公手下实在是无人可用,
这一系列的因素致使公国军节节败退。

  对外,公国也很难寻找到盟友。王国早就对收复昔日的失地跃跃欲试;部落
长期以来只是帝国和王国中间的缓冲国;联邦自顾不暇,已形同灭亡;联合四分
五裂,可能到公国被灭的那一天都派不出一名兵卒;联盟固然强大,可是远水不
救近火。这等外交局势可说是为帝国灭公国提供了最有利的条件。

  大陆范围的粮荒更是给摇摇欲坠的公国补上了最后一击,令公国的后勤愈加
吃紧。而论物力,公国本就不可能和帝国相比,粮食的减产让这方面的差距显得
更加绝望。

  补给的崩溃是公国军失败的第一步,女武神的出现则成为致命一击,抵挡帝
国到今天的「东方战线」也就此瓦解。

  对于郭的说法,金发青年不置可否:「我们总得在被杀死和被饿死之中选一
个。」

  「……那我选前者。」

  此时此刻,最先答话的反倒是法伦这个小队里最为生硬的人。直起上半身的
蓝发青年一边用那双猩红的眼眸若无其事地扫视着幸存的三人,一边以手作刀,
在半空中猛地一斫。

  「说到底,这年头的命都是靠兵器挣来的。谁更狠,谁才能活下去。」

  伍德篇·第二章

  尽管帝国的西征军在进攻维克城以前,已经非常努力地想将自身进军的消息
给压下来,可女武神小姐随手对维克城扔的那个法术带来的动静实在是太大。无
论是部落的非人种族,还是邻近公国的联邦军阀,或是联合的那些地方诸侯,他
们在那一天都看见了那道突破天际的巨大光柱,更不用说离维克城相对较近的公
国人了。

  而公国现任大公苏萨·优美尼斯此时就正在公宫的高楼上眺望着远方那即将消
逝的法术残留,神色凝重。

  「帝国之剑……」他口中喃喃地念叨着公国及王国曾经赋予女武神的其中一
个别称。

  对于女武神这一存在,苏萨大公对她的印象更多的是停留在传说和历史文献
中。当大公真正地见识到这名帝国守护神的威势后,反倒什么感慨都说不出口了。
非要说的话,这个男人现下唯一的疑问也许和之后西征军元帅的想法差不多。

  ——「坐拥这种力量的人为什么直至今日才动手灭亡公国/不用它征服整个大
陆?」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不过现在不是他犹豫不决的时候。

  帝国军只需数天便会兵临公国首都埃兰城下,倘若那名人形天灾随军而来,
那公国怎么都不可能抵挡得住。割地赔款这种条款……敌军想来也不会为此感到
满足吧。

  况且,即使想要继续作战,公国也没有余力。在军事上,直属于大公的大半
军力皆被配置在了东方战线,而今已尽数为女武神所毁灭;在经济上,尾大不掉
的贵族特权以及连年的战争开支导致公国近些年财政都是入不敷出的,能从仓储
中调用陈旧的粮食就已经很不错了,想赈济民众亦没有余粮。

  至于外交……

  「父亲大人,我听说……王国那边也有异动?」

  无兵,无粮,无外援。这便是现状。

  苏萨大公不禁在心里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随后转向身后那位连声音都掺有
不安的颤音的女孩。

  那名妙龄少女留有和大公同样的金发,而那双星眸蕴藏着远比此世最为优良
的蓝宝石还要纯正的光泽,在雪肤的映衬下显得无比深邃。这时的她身穿极为朴
素的藏青色连衣裙,自然地勾描出那符合美人之名的婀娜身段,远山似的眉则延
展出一缕淡淡的忧愁。

  身形稍显佝偻的中年男性则只能反背着手,从高台上拾级而下,走向自己的
女儿。

  亚莉珊德里娜·优美尼斯,这是大公挚爱的独女之名。

  这位拥有「黄金公主」美名的18岁女子望着于顷刻间苍老了十几岁的父亲,
安慰的话语却怎么都说不出一句来。她以前就有在想,倘使父亲答应与王国或者
联合的有力领主联姻,公国当下的处境是不是会好上不少呢?

  但是苏萨大公在每回拒绝外国的求婚提议后,都会对亚莉珊说……

  「我知道亚莉珊你在想什么。」大公疲惫的声音在现实中响起。

  「可就算把你嫁出去,也无济于事。」女孩感觉自己的脸颊在被熟悉的粗糙
手掌抚摸着,「我们无非是选择当王国或联合的走狗罢了,在形式上延续国祚是
没有意义的。」

  男人已然知晓自己和自己的国家将要面临的末路。

  苏萨以上任大公私生子的身份出生,幼时在市井中被普通家庭抚育。虽说很
晚才接受公国贵族的系统性教育,但他在少时便可亲眼见证某些事的发生,而不
是像他的父亲那样居于深宫内,只看得见自己的正室侧室。

  亚莉珊德里娜则被自己父亲做出的发言吓了一大跳。她固然经常听大公说
「联姻只是给他人做嫁衣」之类的话,然而大公对公国本身的评论她尚是头一次
听闻,更何况这位主政者给出的见解对常受贵族教师教导的小公主来说,简直是
叛逆至极的言论。

  大公倒是对自己孩子的吃惊态度感到颇为愉快,自接掌公国以来,大小贵族
的权力纷争、帝国的屡次侵攻、急剧严苛化的税制体制……这些无不让他身心交
瘁。他起先抱持着「要对这个国家做些什么」的天真想法,等到继位后才发现自
己几乎什么都做不到,到了今天也就能对亲生骨肉发几句无用的牢骚。

  「……很震惊,是不是?」

  少女乖巧地点了点头。

  「震惊就对了,这世上从来不只有老师教你的那点东西。」大公收回了自己
的手,「也会有不认同我刚才那些话的人。」接着,他便再度转过身来:「而亚
莉珊你,是时候去亲眼见证这一切了。」

  苏萨·优美尼斯又一次踏上了台阶。

  「跟着阿弥塔离开这里吧,宫中有一条秘道可以让你逃出埃兰。」

  「那您呢?」察觉到这番话背后含义的亚莉珊德里娜急切地问道。

  「我要留在这里。」说到这里,男人顿了一顿。

  「不要去诺拉,王国那边大概会派兵打过来。」

  「更不要想着给我报仇,只不过是一个命数已尽的人死了而已。」

  西征军的营地发生的则是另一番景象。那些帝国军人也不出意料地被女武神
展现出的实力给震慑到了,可大多数人并未像他们的主将那般考虑的较为深入。
众军士更多的是为不必付出伤亡来推进战线而高声欢呼。

  「……您似乎不太高兴?」

  在将元帅迎入主帅营帐后,被称作刘的裨将提出了这句疑问。

  「有那么明显?」作为这支西征军的元帅,坦克雷德·尤斯塔斯伯爵哈哈一笑。
这名六十岁的老将待部下向来不错,气量也颇大,这正是刘敢于那样提问的一大
原因。

  而且自现任的皇帝洛泰尔登位以来,有勇有谋的老尤斯塔斯就一直在为帝国
效力,其能力、人品与资历都无可挑剔,因此西征的重任才落在了他的肩上。

  「可能是我过于神经质了。」刘耸了耸肩,「不过大家看起来都因为女武神
大人的存在变得松懈了不少。」有着联盟风格名字的年轻人秉持着一贯的谨慎态
度,继而陈述新的谏言:「一方面轻视敌军,另一方面又急于立下战功,获取封
土……在这种状态下鲁莽进军兴许会受到挫折,况且之前也闹出过少量敌军由于
我军躁进得以逃走的失误。」

  土地在这个时代仍然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而与六公爵那等大诸侯不同,坦
克雷德这类贵族虽说同样实封领土,但面积较大的亦仅仅是一座城镇的范围,很
多家族甚至是根本没有领土的虚封贵族。帝国贵族的层级便是依靠由此衍生的一
系列形式来划分的。

  「麻烦的是王国估摸着也会出兵。」老尤斯塔斯随即指出了帝国军接下来要
面临的新问题。公国如今岌岌可危,坐视帝国把公国疆土尽数吞并对王国来讲显
然不是好事。

  没过一会儿,一老一少便走到了放着公国地图的桌前。帝国西征军已沿米特
拉达梯城、伊索斯山口这条路线攻至公国的腹地,斯塔提拉也落到了帝国军的手
中,克兰农家族望风而降。是故公国到刚才为止,仅剩下三川镇、维克城一线作
为最后的防线。

  而现在,帝国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维克城这个最大的难点毁灭了。

  三川镇在目今的情形下则独木难支,即便凭借地理优势暂时击退西征军,邻
近的部落和很可能从西边杀来的王国军只会将局面彻底将死。

  「那么……」老尤斯塔斯的手指以图上的维克城为起点,顺着被标记为大道
的曲线滑到了公国的首都埃兰上,「最好的办法果然还是直取埃兰,控制公国的
心脏,再以大公的号令迫使其余的村镇投降。」抱着手臂的刘亦坦率点了点头:
「属下也是这个想法。将公国南部的山地完全掌控,对帝国将来同王国、联合甚
至联邦的战争皆会有所帮助。」

  只是老伯爵的想法更深一些。他想的是像克兰农家族这种墙头草在之后的作
战中指不定还会涌现出来,虽说出于大局的需要而暂时保证他们对原有领地的统
治,但就帝国在占领地的长期统治来说,留着这些公国贵族终归不是好事。再者,
帝国内部也会晋升因军功而理当受奖赏的人,这批新贵的爵赏皇帝陛下是不可能
凭空变出来的。

  这几个难题当然是灭亡公国后才该考虑的事,可他自觉之后必须得把自己的
这些想法详细地跟陛下说一下。

  「……说起来。」

  帝国有名的老将忽然开口挑起了一个在此时此地看来有点奇怪的问题:「我
们的女武神殿下现今正待在哪个帐篷里?」

  刚听到这句问话时,年轻的裨将还愣了愣,然而只过了数秒他就反应了过来:
「女武神大人这个时候应该在营北边缘的某个营帐里。在听到那位的呃……宣言
后,军中的大家貌似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来着……」说到这儿,方才还算是冷
静的青年顿时吞吞吐吐起来。

  事实上,刘在迎接主帅入帐前,曾瞟见那名预定成为老伯爵女婿的军官和一
伙士兵结伴前往北营的身影,但是这件事他委实没法对自己所尊敬的老长官说出
口。

  「这样啊。」见部下似是有难言之隐,老尤斯塔斯闻弦歌而知雅意,便不再
多言。归根结底,他也曾在年少时规劝过那位银发的帝国守护神,希望对方的私
生活能稍微检点一些,好维护对方自身、帝室乃至帝国的颜面,奈何这位小姐完
全没有采纳的意思。

  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这名老将终究没本事摁着女武神的头要求她做这做
那。

  「也罢,不谈她了。」为了改换话题,西征军的元帅于是抛出了另一个人名,
「联邦那边最近是什么反应?内尔瓦的部队有没有动静?」

  被伯爵提及的那个「内尔瓦」全名为马库斯·内尔瓦,目下正以中将的身份统
领着一支军团,守备联邦与帝国相邻的边境领土。九十七岁高龄的内尔瓦亦是当
今的联邦议会少数能指挥得动的军团长之一,论从军履历大概能抵两个老尤斯塔
斯。

  刘摇了摇头:「内尔瓦军团在这种大事上从来不会轻举妄动,联邦议会假如
没有相关指示,那位老先生是不可能主动进攻帝国的。而且联邦目前应该自顾不
暇,布拉德·艾奇在应付魔族最近的侵扰,沈·梦得的部队则依然停留在毗邻联盟
的土地上,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自治州。」

  「变成现在这副德行,也是那帮联邦人自作自受。」听得报告的坦克雷德只
是冷笑一声,便不再多加评论。对帝国与联邦间的纠葛亦略知一二的刘自然不会
对此多说些什么:「总之,联邦迄今为止没有要干预的迹象,联合诸国本就互相
掣肘,当然也不足为虑。」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这个老冤家了。」

  老伯爵置于公国版图上的手指不久便移到了两人先前谈到的、公国西部的王
国上:「说起来,我们多久没和这群成天念叨贵族气派的小东西正面交过手了?」

  「大约两百年,尤斯塔斯大人。」

  准确地讲,算上今年的话应当是211年。不过刘本人并无那个自信去言之凿凿
地说,公国今年必然灭亡便是。

  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帝国和王国曾以公国、部落这两个缓冲国为平台展开
过激烈的博弈。然而他们的争斗往往停留在外交层面上,直接的军事上的冲突几
乎是一次都没有。

  「他们似乎以前动过和公国联姻的念头,结果因为大公的意愿和陛下的干涉
而不了了之。」纵使止住了对往事的回忆,西征军的元帅还是把历史的这点余烬
以语言的形式给接续了下去,「那些喜欢讲血统的家伙说不定到今天仍对这事儿
有些念想。」

  刘则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老将的思路:「您的意思是,王国很有可能会接纳从
公国流亡过来的大公一族,再以优美尼斯家族的名义统治他们从公国割占来的领
土?」

  「也许更糟。」老尤斯塔斯咂了咂嘴,「但你应该晓得我想表达的意思。」

  闻得此语,年轻的裨将便不再多言,随即恭敬地退出了主帅大帐。

  公国和帝国皆在进行着各自的博弈。苏萨大公在送走自己女儿的同一时刻,
也派使者去尽可能地召集拥有封土的公国贵族驰援公都,做最后一搏;帝国的西
征军则于维克城故地立下可堪一用的驻军据点后,便以此为中心坚实地扩大己军
的支配领域。

  其中,自维克城出发沿着大陆主干道朝南去,就能在公国边境上望见优美尼
斯家族赖以发家的「优美尼斯领」。这座城自是帝国势在必得的多个重镇之一。
有鉴于此,虽说克劳诺斯大公的传奇令人神往,但眼下的伍德小队显然无心去瞻
仰那里的英雄传说。

  这支队伍在顺着大路走了一段路后,便突兀地折入路旁的漫漫林地中,继而
向北迂回。这条路线固然比较麻烦,可这能使他们最大限度地规避四处占领土地
的帝国军,以及躲开十有八九会向公都埃兰急行军的帝国主力部队。

  「唰啦啦……唰啦啦……」

  因此,纵然拨开树枝草叶的动作无比轻微,四人的举动在这密林里仍旧颇为
显眼。

  而公国的地图此时亦在伍德的头脑里反复地滚动着。

  「从通往优美尼斯城的大道上中途转进这片未开发的森林,接着径直向北走。」
他于心中一面默念,一面将自己一路的见闻与记忆里的图画做着对照,「这条路
线中间会和大陆公路有交界点,不过跨过这关就能去找那个叫柯泽尔的地方了。」

  根据T讲解地图时提到的信息,穿过那个交叉点后,伍德等人只需再向北走约
一天,即可抵达一座叫做「柯泽尔」的偏僻村庄。它仅有两条崎岖的山路与外界
相通,当中有一条正是通向三川镇,坐拥这等地理的柯泽尔恰好能够当作小队众
人的临时补给点。

  思考的时光转瞬即逝,金发的青年抬起了刚刚因思索而低垂的头,视线则锁
定了森林外那条依稀可见的平整大路。

  大陆公路,此乃连通诸国的重要道路之名。按照施马尔传授给伍德的知识,
大陆公路最初是由在远古时期支配大陆南部的天国王朝所铺设的。天国王朝灭亡
后,这条道路在帝国、联盟等后继势力的维护下不仅被使用至今,还延伸出了诸
多的支路,可谓是整个大陆的主动脉。

  「怎么了,队长?」见伍德突然止住脚步,跟着站住的法伦轻轻地问道。

  「估算的那个交叉点离我们不远了。」暗金色的眼瞳微微侧过,看向旁边负
责扛着土豆等行李的威斯特,「我们暂时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没必要急着赶路。」

  听到这番话以后,叼着草的郭先是眯着眼望了望前方,接着似是猜到了他们
的头儿在担心什么般,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算算时间的话,帝国军这时候应
该已经过去了吧。」

  「话虽如此,稳妥一点总归是好的。」

  这样说着的伍德不由得长吁一口气。他们几人在赶往这里的路上并非只有处
理斩开荆棘之类琐事需要处理,途中也曾撞见过数股流窜的贼人,幸而那些流贼
的人数用一只手大抵便能数过来,否则他们现在就不可能只是衣服变得破烂这般
简单了。

  「我倒是觉得冒点险也不错。」在把包裹都丢到一旁后,蓝发的壮汉就一屁
股坐到了地上,且从包裹里扒出可怜至极的一丁点肉干,大嚼起来。这一包肉干
便是众人从路上碰见的流寇那边缴获的战利品中的一部分。

  「一旦被帝国人逮住,威斯特老弟你那大锤就顶多给他们拿去捶捶腿。」

  不羁的剑士笑着挠了挠因营养不良而显得枯黄的头发:「我刚才跟伍德老大
说笑呢,你怎么就当真了啊?」

  郭说威斯特的那句话严格来讲也算不得玩笑,实际上由于要在树林内开辟道
路及消灭盗贼,他们的武器当前只能说是还能凑合使用的程度。假使真的和帝国
正规军狭路相逢,四人是有不小的几率会变成死人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在和施马尔汇合前还是尽量避免和帝国人冲突比较好。」

  背靠着大树的伍德想起了自己在南下前,绕远路去维克城北方的墓地留下的
记号:「只要他俩还没丢掉性命,那我们一定能重聚的。」

  「重聚了之后呢?」法伦问。

  年轻的队长亦很老实地摊了摊手:「我不知道。」

  对伍德这样的散兵游勇而言,他们可以说是自由的,也可以说是没有丝毫的
自由。自由在于,他们要能昧着良心的话,什么事都是能做的,比如像他们杀掉
的山贼那般抢掠他人。但是,不论做下了何等勾当,犯下了何种罪愆,到头来都
仅是为了「不自由」的「活着」。

  「我小时候就一直跟着父母闷头干农活,后来家没了就离开故乡,有能做的
活便会去做,从来没想过未来要做啥。」金发青年用左手的食指摸了摸他自己的
鼻子,「从军以后,我最大的愿望想来也就是升官发财,但这在公国明显是白日
做梦。所以法伦你要问我『接下来要干什么』这种问题,我一时半会儿还真答不
上来。」

  「真俗啊,老大。」郭忽地凑了过来,拍了拍伍德的肩膀。

  「俗人才会惜命,兄弟。」

  当事人则任由这刚偷吃过肉干的部下用自己的衣服揩手:「你看看菲克那家
伙吧。他妈的,大难临头了还想着钱,这胆气跟那些挥笔就能让成千上万的人去
死的老爷都有的一比。」

  「哈哈,菲克。」

  听到维克城军需官大名的郭情不自禁地面露苦笑。菲克的行囊虽然是T帮着收
拾的,但是抢先守在西城门的郭和法伦也曾有幸「瞻仰」过菲克所乘坐的马车。
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家伙非但带着偷偷养的女人一块儿走,还一副恨不得要把武
备库里的资产全搬空的气势,车上的货物堆积如山,叫人下意识地怀疑这财迷到
底是要财还是要命。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给菲克拉车的那四匹良骏宛若通了人性,眼里尽是萧索
与疲惫。当法伦同车上的乘客们交谈时,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而后凝望着远
去的车厢的前方,仿佛从奔驰的战马身上窥见了昔日的自己……

  「……等等,有人来了。」

  陷入回忆中的郭这时终于觉察到,传进耳内的马蹄声是来自现实,而非过往
的幻想。

  伍德篇·第三章

  剑客的手立即按在了剑柄上。

  说到底,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一带的行人无非那么几种,而自东方传来
的马蹄声已然把其他的可能性尽数排除。大约是和郭怀揣着相同的想法,威斯特
兄弟俩亦不约而同地进入了备战状态。

  这便显得他们的领头人有那么点格格不入了。

  金发的青年如平常那般挪动身子以从威斯特那儿拈走一两块咸肉干,接着旁
若无人地大嚼起来。哒哒的声音愈来愈近,三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然而途经
此地的数名帝国骑手却在扬起一阵沙尘之后,就这样驾着战马朝西方飞驰而去。

  待到探马彻底远去之时,伍德恰好将嘴里那些肉干给咽进肚里。

  「真他妈咸啊,感觉还不如直接吃盐巴。」最先发言的他一边咂巴着嘴,一
边讲着非常破坏气氛的话,「老郭你是怎么做到吃下去的时候脸色完全不变的?」

  「……不愧是队长,连破坏气氛都是队长级别的。」法伦只是耸了耸肩。

  坐在地上的蓝发壮汉则苦笑着爬了起来,继而于旁边的包裹内摸出水袋,且
丢给他们的队长:「兄弟,你刚才可真是差点把我们给吓到。」

  「说真的,帝国人要是看到老大你这个反应,估计也要被吓个不轻。」

  听得郭的玩笑话,伍德立时哧哧地笑出了声:「帝国佬这会儿可没闲工夫管
咱们这帮逃兵流寇呢。他们目前最大的敌人是王国那群胖得跟球似的大贵族,连
干掉公国的老爷这种事他们都得往后放放,更不用说收拾我们这些小喽啰了。」

  「阿T说的一点不错,队长你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有一股自信。」

  威斯特的苦笑旋即便转为咔咔的笑声,并同金发青年的嗤笑声交织在一处。
而与他血脉相连的男人唯有将两手盖在自己的脸上,似是不知应当摆出何等表情。

  「谁叫你们那么紧张。」伍德舔了舔指肚上残余的肉屑,「别忘了,我们现
在是在树林里。那些帝国骑兵用如此快的速度在大道上疾驰,想立刻让马停下,
再来对付我们可不容易。」

  「也许他们的脖子比较扛摔?」

  「那他们就不该当骑兵,而是该去当联邦的道德标兵。」在随口回了郭一句
以后,小队队长便再度靠回那棵树的树干。帝国的士兵现身这件事并不使他感到
意外,真正令他隐隐生出不安的是帝国人能像在后花园中溜达一样于公国境内行
动的现状。

  按照T和施马尔先前的推论,帝国会优先朝公国首都埃兰急行军,途中抄掠村
庄物资作为补给。那样做的话,帝国军想必在进军路上多少会受点阻碍,但现实
是,估测是传令兵的帝国骑兵可以畅通无阻地通过这块地区。这说明帝国先遣部
队推进的速度明显快得远超想象,导致伍德全然没必要担忧在北上时撞见这支先
锋军的可能性。

  这又引申出另外一个问题。

  ——这片土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能让帝国人进军得这般顺利?

  与此同时,一场鲜为人知的追逐战正在伍德目不能及的地方上演。

  只见一名拥有乌黑秀发的女骑士手持已经出现缺口的长剑,威风凛凛地立于
埃兰东北那座森林的边缘。她的武器与身上那套轻甲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敌人的鲜
血,双眼则在不住地扫视着地上那几名不再是「友军」的公国军士。

  阿弥塔对公国大贵族的两面三刀并不觉得意外。事实上,身为大公专属骑士
的她十分清楚那群土皇帝到底有多反感苏萨这个「私生子」,抓捕公爵一族的人
向帝国或王国献媚这种事更是在她的意料之内。但是骑士小姐委实没想到,这些
腌臜货的动作竟然这么快,她和公主殿下前脚刚抵达下一处秘道所在的密林,贵
族的私兵后脚就追了上来。

  脚边的三具尸体还未凉透,谁都说不清那是人体的回光返照,还是夏末天气
赋予的温度。阿弥塔亦猜不出除了跟前这三名士兵外,是否还有其他大贵族的走
狗绕开了自己,去追击先逃进林中的亚莉珊。

  收剑回鞘的她又想到了自己之前的主君。

  没有实权的公主都会遭到追捕,有着大公权位的苏萨自然不能幸免。大公父
女间的私密对话女骑士无从知晓,可凭她的机敏,主君那股托付后事的意念她不
可能完全没感知到。由此生出的懊丧下一秒便化成了言语。

  「……这帮人上阵杀敌的时候,动作怎么就没这么快呢?」

  在小声嘀咕几句后,阿弥塔就反身遁入树丛的阴影里。细碎的脚步声为唰啦
啦的树叶响动声所盖过,且一并掩去了她的心声。遵循着记忆中的路径,骑士小
姐可谓是于林间没命地奔跑。她晓得公主殿下面临的危机仍未解除,为了及时赶
到公主身边,她甚至不惜动用体内不多的魔力,好对自身施展肉体强化魔术。

  「阿弥塔!」

  因此,当心急如焚的女骑士听到那阵亲切的呼唤时,她竟一时间没能回过神
来。

  依靠加强体能的魔术,把公主和骑士阻隔开来的距离在弹指间消失殆尽。然
而用光魔力的黑发女子在跑出树林后就再也站不住脚,一下子跌倒在地,之后又
在泥土地上翻滚了好几下方才止住势头。而她理当守护的对象见得此景,马上便
往她所在之处小步跑去。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真是的。」亚莉珊的声音此刻已离得颇近,「阿弥塔你分明没必要这么拼
命的。」

  「我若是不拼命,那么那些人要的就是您的命了。」

  说完,仰面朝天的骑士小姐就看见了凑上前来,打算将自己扶起的黄金公主
的裙底:「至于我的话,我不打紧的,无非是透支魔力导致的全身无力的症状。
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魔力啊……」

  对亚莉珊德里娜·优美尼斯而言,这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倒不如说,只要
不属于王国召唤的异世界勇者那类情况,大陆上的人类躯体内实际上都有魔力,
不过有是一回事,能用出来便是另一码事了。

  思及此处,亚莉珊亦不再顾及公主应有的风范,径自坐在阿弥塔的身畔。藏
青色的衣裙因此沾上了泥壤:「我要是能用魔力施展法术,阿弥塔你说不定就不
用那么辛苦。」

  少女此语一出,旁听的黑发女骑士顿时急得身子都扭动起来。

  「这!这怎么行!您千金之躯——」

  「即使这个时候还是,也代表不了什么。」说着这番话的女孩不禁忆起大公
前天对她谈及的那些叛逆般的言论,「在我离开公宫后,是帝国会把我当公主看
呢,还是王国会以上宾之礼待我呢?」

  当然,久居温室的小公主现今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像我们的T先生或伍德先生那
样,讲出「公国人看『千金之躯』大概只会看到上半截」之类的一点都不好笑的
笑话。

  听到现任主君的疑问,骑士小姐不得不承认自己无言以对的窘境。虽说她非
是没考虑过亚莉珊保有能用自身充作筹码,以小博大的惊世智慧的可能性,但是,
先不论这位公主是否当真有那份才能,倘如她真的要求主君这样做,那她与埃兰
城内那帮威胁大公的逆臣贼子有何不同?

  不是所有人皆似帝国的安娜三世一般,面对同时代的众多英杰,依然能顽强
地跟他们战斗。

  ——至少当下的亚莉珊德里娜没有那样的意志。

  「公主您能想到这么多……下臣实在是不知当说什么好。」阿弥塔那充满倦
意的语气里既有对小公主识见的惊异和赞叹,亦隐含着些少的惋惜和悔意。

  「我只是记起了父亲临别前对我说过的话,有感而发而已。」

  亚莉珊抱着膝盖,目光则投向两人来时的方向:「不过我从来没想过,父亲
对我说的话这么快便得到了应验。」

  昔年在宫中,诸位宫廷教师传授给她的大抵上都是些礼法、外语等同政事军
事无关的课程。这正是大公和封臣们斗争的结果。一方面,有力贵族们不愿公爵
一族恢复权势,因而不准大公萌生「允许女性继承大公之位」的心思;另一方面,
大公本人出于关怀自己独女的考量,意图将爵位的继承问题甩给那些对名禄虎视
眈眈的贵族,所以在明面上请求老师们教课时,也倾向于选不至触及封臣们政治
敏感线的知识。

  苏萨的想法固然有点想当然,但事后来看,大部分大贵族的确不曾对一个能
赋予自家夺取大公爵位合法性的花瓶做什么,特别是在苏萨明确表态不会把女儿
外嫁后。

  稍微想通了自己为何能在父亲的庇护下活到今天。

  稍微想通了觐见的贵族子弟们为何像看战利品般看着自己。

  或许人们并不期望人偶获得贯彻自我的意志,或许如今的自己对万事万物的
理解都很是肤浅。然而,自己还是想遵照父亲的愿望,活下去。

  这是少女当前能为父亲、为她自己做的唯一的事了。

  和鲜少出远门的主仆二人组不同,伍德等人在稍作休整后,就再次踏上旅途。
尽管北面未开发的山林地区不是那么好走,可也是不太好走罢了,经过一天的跋
涉,四人终究抵达了计划中的补给点「柯泽尔村」。

  这座村庄与三川镇、维克城同为大公直辖的领地,但其存在感甚而薄弱到收
税都是五年一收的程度。而邻接三川镇、埃兰城的地理优势未尝给它带来多少金
钱的恩惠,只因道路太过崎岖,不如直接走远路。再者,村子周围没被利用的土
地又极多,致使魔物得以在此生存下来,是故柯泽尔是公国境内少有的仍开设冒
险者公会的地方。

  「这里适合养老。」法伦说。

  「施马尔那小子在的话,估摸着会顶你一句说,『养了给魔物吃么』。」

  向来和那名银灰发青年不对付的威斯特几近是习惯性地编排起了同僚。他一
面嘟哝着,一面瞟了一眼正与公会前台小姐交涉的队长。众人是于大约一个小时
前来到柯泽尔村的村门口,由于左右肩膀上皆扛着一头魔狼的尸体,蓝发大汉理
所当然地受到当时在场的村民们的瞩目,得亏他们身上还套着公国军的军装,不
然他们指不定还得被村里的警备队盘问多久。

  「我再重申一遍。」

  伍德目下的语气可谓是冷彻且颇具压迫感:「两头还算完好的魔狼加上三只
杀人兔,它们绝不止这个价。砍价不是不能接受,小姐,但是你别真当我们傻。」

  与之对峙的前台姑娘则在据理力争……起码看上去是这样。

  「我都说了!」红发女孩的双手猛地拍在桌上,激起的风随即拂过伍德的发
梢,「一共十五个银币,不能再多了。你也不看看我们这儿是什么地方,哪儿来
那么多钱?」

  「没钱?没钱你们这个分部怎么不倒闭?」

  年轻的队长毫不客气地掰着指头算了起来:「魔狼肉和毛皮姑且不谈,魔狼
的骨头可以用来制作药品,睾丸有壮阳的功用,心脏假如保存得当,便能当做性
价比较高的一次性魔力供应道具出售给法师。」

  「杀人兔的尾巴做成饰品,能让人短时间内变得幸运。而它的肉是调制军用
魔力药剂的原料。这些东西加起来,按行情算能值两个公国大金币,然后你现在
跟我说连一个金币都换不到?」

  「你要知道,因为大陆各国粮食减产,人们现今更偏向于收购食物,而不是
将钱花在吃不了的素材上。」接待员小姐脸色依旧不改,「肉我们自然愿意高价
收购,不过其他材料就无能为力了。」

  「小姐您说的高价就是十五个银币?」伍德这时的话里的嘲讽意味已无需多
言。

  归根结底,现时的公国早就没法像帝国那般维持较为稳定的货币比率了。在
有「空钱袋」之称的菲尔多西二世执政时期,金银铜币的兑换率便已岌岌可危,
而今一枚金币更是需要四十个银币来兑换,这还是后续的几任大公采取措施抑制
的结果。否则就官方铸币都会掺入杂质的情况来看,公国的货币体系根本不可能
存续至今。

  金发大兵左手食指的指尖「笃笃笃」地敲击着桌面。

  「要我说,横竖都有收不了的东西,那就别在这边开分部,免得砸了冒险者
公会『什么素材都收』的招牌。」

  奈何对方仍然寸步不让:「什么素材都收的前提是有钱,而且你也不是在公
会注册过的冒险者吧?」

  「哦豁……那您的意思是,只有冒险者送来的东西,您才会按原价收购咯?」

  正当不服气的前台小姐准备接着反驳之际,她的后脑勺忽地被人用劲地撸了
一把,使得那头梳得好好的赤色长发变得凌乱了些。随后,一阵少女绝不会陌生
的女声于她身后响起:「你要多少?」

  交谈对象的突然变更并未令伍德产生一丝动摇,他不慌不忙地伸出一根指头:
「还是那个价,一枚公国金币。我清楚你们也给不起大金币,这回算便宜你们了。」

  「这么便宜?成交。」刚现身的紫发女人在轻轻地捏了捏接待员的面颊后,
立马应承下来。

  「这……会长……」

  即便脸颊肉尚在被上司捏着玩,红发的女孩还是想要稍稍挣扎一下。怎奈被
称作「会长」的女子显然不想让她再多说下去:「顺便一说,我们这儿还兼营旅
馆业务,各位倘若要住几天,那么房钱也可以给你们算便宜点。」

  在这一刻,伍德一行人方有闲心去端详眼前这两名女性的样貌。兴许是基于
公会同时经营其他业务的需求,前台姑娘的衣着趋近于某些城镇的酒保的打扮,
黑色的无袖外衣罩在最外面,朴实无华的白衬衫则衬托出了其发色的火红,继而
叫人不由得忘却了那双苍蓝眼瞳近乎评估的注视。

  相较之下,那位应该是柯泽尔分会会长的女人气质更为沉稳,体态亦更加成
熟。尽管略显宽松,素白的男士装仍藏不住她那傲人的身材,而深紫色的头发被
简单地扎出一个马尾且束在脑后,使她的外貌简明干练得像是个男性骑士。但她
那紫罗兰色的眉眼和浅浅的笑意总会于恰当的时机显现出其独一无二的风情,从
而形成某种跟女骑士的英气不尽相同的美。

  可惜伍德着眼的重点没落在两人的美貌上,他很快就瞥见了分会会长衣服上
不慎沾到的毛发:「看起来您验过货了,还算满意?」

  被问到的人只是微笑:「下手干脆利落,村里很难找出能比各位还老道的猎
人了。」

  「这么夸还是免了。我们全仗着运气好,可没想过和就靠这门手艺讨生活的
人抢饭碗。」

  青年随意地斜过头去,在瞄见点头示意的郭后,便若无其事地接下话茬:
「话又说回来,我们也确实需要找个地儿歇一晚。这样吧,承您盛邀,我们几人
今晚的房钱和饭钱就从刚谈好的那笔钱里扣,扣完再给我便好。」

  听得此语,分会会长二话不说,当即从前台的柜子内摸出了应付的钱,然后
相当随性地将硬币抛给伍德。伍德倒亦不以为忤,并以接待员小姐有生以来都未
曾见过的迅捷手法接住了酬金,待到红发少女觉察到发生了什么事时,他已然把
钱币装入军装的衣兜中。

  贵金属之间的轻微碰撞发出的是悦耳的俗世交响。

  「我真的挺喜欢这声音的。」小队的领袖惬意地用指头弹了弹袋子里的银钱。

  「说来惭愧,明明交谈了这么长时间,我好像还没向各位做过自我介绍。」

  紫发女士笑容如故:「我是柯泽尔村的公会分会长乔凡娜。这边这个孩子是
接待员莱拉。」

  「伍德。后边的都是我的兄弟,不过要问的话,烦请您自己去问吧。」

  撂下这句后,他便施施然起身,偕同守在公会门口的三名伙计一道走了。而
站在柜台后的公会成员们就这样看着伍德一行人离开,直到四人的背影消失在她
们看不见的地方。

  「……会长您还笑。」此乃莱拉在暂时送走「瘟神」后冒出的第一句话。

  「哎呀呀,一直都在生气的女人是很容易变老的哦。再说了,那四个人穿着
的衣服你不可能认不出吧,跟军爷闹只会给公会添麻烦。其次……」

  这番话自是不能叫年轻气盛的接待员姑娘心服,她急躁地中断了乔凡娜的发
言:「当兵的,当兵的又怎么了?我就没见过哪个冒险者上交的魔狼能卖到他讲
的那个价,狮子大开口也该有个限度。」

  「这便是我要说的『其次』。」紫发的战士勾起纤指,顽皮地刮了刮后辈的
小脸蛋,「公会收购的原材料价格大多会因为战斗激烈的程度而发生变化,有时
候我们能收到相对完好的尸体,有时候我们却只能交易到魔物仅剩的几块关键部
位。在这种前提下,价钱会出现浮动是很正常的事,魔狼、杀人兔这类以敏捷著
称的魔物以不完整乃至残破的状态被公会购入的情况便更加常见。」

  「您的意思是……」

  「我趁你和那个伍德争论的时候,察看过尸体的情况。两头魔狼的创口全在
腰上,一处是长杆兵器才能产生的伤口,另一处则应当是剑造成的,皆是一击毙
命。三只杀人兔当中有一只,但凡是行家都能看出它是被活活捏死的,因此它的
皮毛、肉的质与量皆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障。」

  活活捏死。

  这一词汇如若具现化为场景且于脑中放映,那莱拉自问是会多少感到生理上
的不适的,哪怕被捏死的是攻击性极强的魔物杀人兔。

  「那几位军爷可不简单呢。」

  乔凡娜笑着打理起了后侪那头为她所弄乱的发丝:「何况跟着伍德先生的蓝
发人……十有八九就是当年闹出过不小乱子的威斯特兄弟俩。莱拉你今晚得好好
招待他们哦。」

  伍德篇·第四章

  奈何跟着伍德一道离开的威斯特等人并没有乔凡娜所说的那种歪心思。

  在维克城便被诟病为「冷血鬼」的法伦自不必说,相对活泼的威斯特现下更
关注的亦是能保命的武器装备,而非漂亮女孩。大概只有郭在这个时节尚有心思
关注女人。

  自众人从柯泽尔的冒险者公会内出来后,剑客哼小曲的声响和他用手指弹击
长剑时发出的伴奏声就环绕在四人的周围。这位黑发男子目今的轻佻让人实在没
法把他和他的祖国联盟联系起来。

  「你心情好像不错?」蓝发兄弟中的弟弟问。

  「我这叫入乡随俗好么?」郭笑着做出了回应,「都在公国待了这么长时间,
人有点变化很正常吧。何况美丽的女人总能给人带来好心情。」

  「但你搭讪从来没成过一次。」

  法伦无情的揭穿却未使郭的脸上出现哪怕一丝恼怒之色:「哎,法伦兄弟,
搭讪这事又不是非要成了才行。我真有难处要解决,我为什么不能逛青楼?」

  「这就是你上次要和我一块找妞儿,还要我付账的原因?」这回连威斯特都
加入了两人的讨论。

  头发黑中带着枯黄的剑士当即反唇相讥,「难道不是因为威斯特老哥你不信
我有看破女人身上得没得花柳病的本事,所以才要找小姐来验证我的眼力吗?我
郭某又不至于在这事上吹牛,你还怪起我来啦。」

  最后参与这一话题的伍德则一脸无语地瞅着他们三人。

  「……我算听出来了,你们个个身怀绝技啊。」

  「这与我无关。」法伦当场撇清关系,「我也没想到话题能歪到嫖妓上。」

  金发青年不由得摸了摸下巴:「得亏这个村子现在路上没多少人,不然凭这
地方无聊的程度,你们的糗事指不定半小时不到就传遍全村了。」

  小队队长此言非是毫无道理。归根结底,大伙虽然嘴上讲个不停,但前往村
镇中心的市集的脚步始终不曾停下。

  「不过这巴掌点大的地方竟然没几个男人天天跑去公会看美女,多少有点奇
怪。」

  倘使T此刻在场,他兴许会回郭一句「一个女人再好看,上个十几二十次亦会
吐」这等粗鄙之语,然后被M小姐重拳出击吧。

  相比这样的T,伍德要显得正经得多:「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人之前没这么干过?」

  「话又说回来,」剑客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老大你貌似不是很喜欢跟那名
叫乔凡娜的女人打交道?」

  「毕竟不管怎么想,和魅魔相处都是件麻烦事。」

  郭眨了眨眼睛:「魅魔……你说『梦妖』?」

  由于不晓得魅魔同乔凡娜及其背后的冒险者公会具体有何关联,威斯特兄弟
俩都没开口。可在这时,二人的面庞上终究因郭口中那个陌生的联盟语词汇,流
露出了少许的意外神色。而逃兵们的领袖仅是沉吟了片刻,就又恢复了平常那副
只有六分正经的模样。

  「是啊。尽管冒险者公会在明面上跟联合的魅魔城邦没有直接的往来,但是
除开联邦、王国以外的各地公会事实上大多是那里的魅魔开设的。她们在联盟倒
是没建立公会,经营的都是些客栈、酒馆甚至老本行妓院。郭你以前也许还光顾
过她们的生意呢。」

  「哇哦,那还真是鄙人的荣幸啊。」郭很识相地没多问自家队长是如何得知
这等秘辛的,很快便油腔滑调地转移了话题,「那老大你这么不擅长对上魅魔,
是不是因为曾经有过没认清招牌,结果走到魅魔的店里,差点被榨个半死的经历?」

  「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你像是在描述自己。」法伦的言辞依旧是那么的不留情
面。

  「那是你的错觉啦,错觉。」

  来自异乡的侠士边说边把手里的长剑插回鞘中:「我要是有这样的过往,那
法伦兄弟你现今眼前看到的只会是一具干尸,而不是我这位风流倜傥的侠客。」

  对于友人这番至少听着和自吹自擂无异的话语,蓝发的壮汉很直白地泼了一
盆凉水:「什么风流,你就是纯粹的好色。」

  「你这说的什么话。古人云,食色性也,也就是说,人人皆可风流……唉,
你们不懂的。」郭在听到好友的发言后连连摇头,瞧上去宛若一名正在书斋内给
学生念经催眠的老夫子,「孺子不可教也。」

  言及此处,摇头晃脑的青年陡然顿住了脑袋。

  「我说,头儿……」

  他缓慢地偏过头来,看向全然没被三人小剧场带动气氛的伍德:「为啥不说
话?你该不会真有过那样的经历吧?」

  不知是不是巧合,在郭发话的同一刻,金发的男人亦止住了步子。随队长一
并停步的三人接着就看见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柯泽尔村的市集。预想中的
「无人问津」并未出现,但见众多神色惊惶的人聚集于此,抢购物资。从外貌来
判断,虽然有穷有富,不过毫无疑问,这群人都是近来逃亡至此的公国人。

  「我刚才只不过是想到了……可能比老弟你说的那玩意儿还要恐怖十倍的事。」
伍德说。

  在收到东方战线和维克城皆已陷落的消息后,王国就即刻开始组织军队进攻
公国。可和已经大有进展的帝国相比,王国则除了优美尼斯领以外,再无大的斩
获。哪怕是优美尼斯城,王国也是通过联合方面的博弈才得到这块飞地。若不是
苏萨大公决定坚守公都埃兰的话,帝国大概将会以风卷残云之势控制公国的绝大
部分领土。

  但是,对老尤斯塔斯来讲,苏萨的所作所为只是无谓的挣扎。

  「哼,单就骨气而言,苏萨这小子倒的确算是个合格的君王。」

  当刘为主帅送来最新的报告时,坦克雷德伯爵正在中军帐内用餐。纵使西征
军这段时间捷报频传,身为元帅的他还是坚持把每份战报都看一遍。不过他今日
想来是暂时不用付出这份辛劳的,因为……

  「尤斯塔斯大人果然没变呢。就算是在夸奖别人的时候,依然喜欢挖苦人几
句。」只见一名留有蜂蜜色长发的女性俏生生地立于西征军主帅的身旁,褐色的
眼眸满蕴似水柔情,而粉脸上绽放着如春日般和煦的笑容。她身穿古典且严实的
黑白女仆装,素白的双手拘谨地互握并置于身体前方,浑身散发着沉静稳重的气
息,却同时加重了那种和战地格格不入的感觉。

  「我可没有夸奖的意思。」

  闻得女仆此言,老将摇了摇头,而后注意到了在门口踌躇的年轻人:「进。」

  在得到老尤斯塔斯的许可后,刘立时捧着文牍,疾步走向尚在进餐的老人:
「元帅,这是最新的战报。」老伯爵也不客气,当场把餐具放在桌上,然后径直
从亲信的手中取过文件:「既然刘你没有其他事情要汇报,那占领工作看来很顺
利?」

  「确实如此。」立于木桌前的裨将微低着头,目不斜视,「如今埃兰以东的
公国领主基本都已经投降,并向我军献上土地。虽说有一些来自当地民众的抵抗,
不过一旦我军出马,这些反抗的人不用多久便可以被歼灭。」

  「那些脏活让投降的贵族自己干,我们现在没功夫理会这等琐事。」

  西征军元帅的目光始终落在战报上:「埃兰那边怎么说?」

  「埃兰的拉拢工作很成功,城内那帮亲近王国的派系大多被清理干净了。但
是王国派似乎仍在负隅顽抗,据说有一部分王国派成员还统帅着私兵留在埃兰城
外,但是行踪不明。属下推测他们打算撕破脸皮,带着封地倒向王国。」

  「那种改旗易帜的事根本没有需要动脑子分析背后意图的地方。我看王国派
是另有图谋,你再去查。另外,调查一下现任大公的情况。」

  「属下了解了。」

  说到这儿,刘先是迟疑了一下,之后才再度发话:「可是,我军这个时候依
然要按兵不动吗?」

  「我几天前说过了,三川镇方向有人会去收拾,我们能做的事并不多。」坦
克雷德则「啪」地合上了手里的报告,继而把文书放在垒成小山的战报最顶端,
「我等只需谨遵陛下旨意,做我们应做的事即可。」

  「是。」直到这一刻,黑发的男子方有机会瞟向老上司身旁的美丽女仆,然
而亦只是在转身离开时瞥了一眼而已。

  「……好了,让我们谈谈别的事情吧。」

  随着刘的离开,中军帐里重新回到了仅有两人相处的境况。而老尤斯塔斯摆
出的是和部下相同的端正态度,他将双臂架在桌上,以两肘作为支撑小臂的支点,
同时用交叉在一处的双手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阅尽沧桑的棕色眼睛直直地盯着
空荡荡的大帐门口,嘴巴说的却是愈加破坏军营肃杀氛围的话:「例如,我那不
肖的女婿。」

  ——虽说那人还要再过半年才会和老伯爵的小女儿结婚就是了。

  「您说的是路奇乌斯大人么?」纵然自家主人惹出了那样的祸事,蜂蜜色长
发的女仆或者说女仆长小姐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笑容。

  与之相对的便是老元帅那张铁青的脸:「家门不幸啊。」

  路奇乌斯是帝国这些年新崛起的青年才俊之一,连当代的皇帝洛泰尔都器重
他的才干,想要对他委以重任。老将正是由于认可了路奇乌斯的能力,再加上路
奇乌斯本人也曾对老伯爵的女儿阿芙萝拉示爱,发誓自己只对阿芙萝拉好,这才
同意阿芙萝拉和路奇乌斯缔结婚约。坦克雷德怎么都不会想到,路奇乌斯在西征
公国的时候竟然会想要爬上女武神的床。

  结果,这个男的除了被女武神戏耍了一番以外,更被施加了「禁止射精」的
咒术,还令军中的大家看了笑话。老尤斯塔斯自己丢脸还不要紧,更重要的是,
这名老人已然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自己视如珍宝的阿芙萝拉。

  「嘛,我家主人做事向来出格。我谨代表我个人对此表示遗憾。」女武神麾
下的第五任女仆长唯有表示同情。

  「简……简小姐。」

  尽管明知简的年纪应该比自己的曾祖父还要大,西征军元帅终究在百般斟酌
后,使用了对年轻女性方会用上的敬语:「我此前拜托您的事情况如何?」

  「那些法师自然是有办法解咒的。」作为见证坦克雷德成长至今的人,简从
不会拒绝为他提供力所能及的协助,「但大多数宫廷魔术师都不想得罪我家主人,
至于剩下来那批人开的价,您肯定承受不起。」

  说完,她就话锋一转:「况且,尤斯塔斯大人您也没必要为这种事操心吧。
这件事难道不是路奇乌斯大人的错吗?我家主人固然是有放荡的名声,可有婚约
在身的他却还是决定找女人泄火,做出了违背昔日誓言之事。您实际上无需为路
奇乌斯大人的事生出罪恶感。」

  「……或许吧。」老人的脸色并未因简的劝告而转好。

  见得此景,简只得保持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追随安少说有六百年的她知
晓尤斯塔斯家族在帝国算是比较正派的贵族,怎奈这类家族的境遇好像都不是特
别好。老尤斯塔斯的儿子们全殁于国事,因此老人现今膝下仅剩一女。此外,
「安东尼乌斯」家族被打压,「尤里乌斯·黑森」家族的主系和支系则是由于六公
爵间的争斗而被灭门,到现在都没查到凶手……当然,真查不出是不可能的。最
起码,但凡安小姐愿意插手这些事,查明幕后黑手身份无非是要花多久的问题。

  然而这就导致简的心情无比复杂,特别是在女仆长同某些对女武神抱有期望
的人相处时。说到底,神通广大的安小姐为何对万事万物无动于衷,这本身就颇
叫人费解。

  案上还未吃完的餐食逐渐变凉,有着因缘的二人皆缄默不语,帐篷外的人声
在风的裹挟下不断地吹入军帐之中,使得这里的死寂越发明显。

  到最后,还是沉默许久的老将带起了新的话题。

  「我们先不谈那些令人不快的事了。」他说,「私事以后终归有时间处理,
更何况您从皇都远道而来,应该不会单纯是为了替我跑腿,再顺带给我做早餐。」

  「您猜的真准。」

  女仆长的玉脸顷刻间就扫去了刚露头的阴霾:「我这一次是代主人和陛下向
您传递消息。」

  「……陛下说了什么?」

  「陛下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多注意尤里乌斯·黑森家族的遗孤以及冒险者公会
的存在。」

  「黑森家族竟然还有活口?」

  简笑着凝望老人那微露震惊之色的侧脸:「没错,陛下期望您能秘密地把他
找回来,好平衡六公爵之间的势力版图。而冒险者公会……」说到此处,丽人顿
了一顿,待到老尤斯塔斯重新整理好面部表情后,才将话语接续下去。

  「假如那些人仗着自身的立场自行其是的话,陛下会很头疼的。」

  许多人兴许会下意识地低估冒险者公会的影响力。

  对不少冒险者来说,公会顶多亦就是个发布委托、收购素材的机构,继而在
这个基础上再增添些别的服务,例如食宿啊、安排组队啊、评评级别啊之流的职
能。往大阵仗来算,公会能组织大量冒险者守卫村镇、狩猎大型的危险魔物便是
极限了。

  可公会能切实发挥的影响力远不止于此。

  充当发布、处理委托的管道可以使公会逐步跟各地民众打好关系。事实上,
冒险者公会比当地机构受欢迎的情况在这个时代非是个例,地方的管理者、统治
者有时反倒还需要仰赖公会的力量。

  能从冒险者那儿获取素材意味着公会拥有独家的「进货」渠道,进而帮助公
会以此为基石发展其他产业。即使公会只当二道贩子,通过特殊渠道出售炙手可
热的素材仍能给公会带来利益。

  评级和召集冒险者的能力则代表公会有相对稳定的联系冒险者的手法。大半
冒险者确然实力有限,但成千上万的人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实力超群的高手。再
者,公会支部分布范围广泛,注册在籍的冒险者人数因此极多,连魔族领地里都
有公会成员。而王国召唤来的勇者也有跑去做冒险者的,这些致使评级顶尖的冒
险者的素质极高。即便不及女武神那种不拘面对谁,皆能压倒性取胜的强大,顶
级冒险者的实力还是相当可观的,他们的存在本身更是足以威慑那些想对公会动
手的势力。

  以上几点奠定了冒险者公会超然的中立立场,更不用说公会绝非没有后盾的
软柿子。是故,比起被权贵拿捏,公会被卷入各国政治纠纷的次数显然要多得多。

  「看到那些混在人群里面的贵族了么?」

  伍德随意地为他的兄弟们指了指人群里的某处:「这股逃命都还能趾高气扬
的架势,明摆着是在告诉别人,『我是从公都逃出来的贵族Kora』。」

  顺着金发青年指的方向看去,三人立刻就瞧见了那名正在对着仆人颐指气使
的大胖子。不知是出于何种缘由,胖贵族看起来很是狂躁,不住地手舞足蹈,且
口中似是在叫嚷着什么,教人实在没法窥出其所剩无几的贵族风范。

  威斯特用手肘顶了顶不远处的郭:「老弟你耳朵好使,你听得到那家伙在喊
什么吗?」

  「他好像在说……『我想喝蜂蜜水』?」

  「真亏你听得清,这是联盟特供的笑话么?」听到郭的这番话,法伦的嘴角
都不禁抽搐起来。

  「不管是蜜水,还是血水,重点怎么想都不是这个吧。」

  此时此刻,这支小队的剑士神情亦开始变得凝重:「我们刚来这座村子的时
候,村中心可是没几个人在的啊。而且,现在待在这儿的人大部分用的都是埃兰
口音,我听得出来。」

  「队长和公会那个小妞吵架的时间有两个小时么?埃兰这么快就丢了?」

  「埃兰出事的时间应该更早。」回答蓝发大汉疑问的是伍德,「要知道,埃
兰到柯泽尔的这条路没那么好走,这批人逃离埃兰最晚也是一天之前的事。」

  正当小队众人推估难民逃出埃兰的时间之时,法伦当机立断,干脆抓了一名
逃难过来的人问话。那个平民一看法伦身上穿的公国军军装,还以为法伦是柯泽
尔的守军,于是只好乖乖地被拉到伍德这边。

  「埃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队伍的领袖全无隐藏气势的意思。

  平民惴惴不安地环视着周围的四名大兵,在深呼吸了好几次后,他终于慢吞
吞地回答了伍德的提问:「内……内战……他们打起来了……」

  「他们?他们是哪些人?」

  「天晓得……贵族的纹章我又认不得几个,总之是贵族们在城里打仗就对了……
如果不是大公阁下派兵守住了北门……我们根本没机会逃出来……」

  「你确定开战的是贵族们?不是穿着公国军军装的帝国军?」

  「天哪,老爷……你想说自己是帝国军吗,这玩笑不好笑……」眼见郭将长
剑拔出一半,被抓过来的难民立即不再耍滑头,「但帝国人真要套上老爷您这身
军装,我又不可能认得出啊……我只知道那些公国军举的旗帜上画的都是贵族老
爷的纹章……」

  「……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你滚吧。」

  青年甫一说完,被四人半包围的难民如蒙大赦,眨眼间便溜了个无影无踪。
枯黄头发的剑客则把剑重新推回鞘内:「不问问他大公情况如何么?」

  「大公麾下的贵族能在这时节私斗,那大公的境况自然没必要多问。」

  威斯特叹了口气:「挑这个时候干架……他们的脑子是近亲结婚结坏了吗?」

  「威斯特老弟你恰好说错了。他们的脑袋不仅没坏,还动了不少小聪明。」
金发的逃兵摸了摸衣兜里那堆刚赚到的钱币,「这帮贵族估计早就分别给『公国』
找好了名为『王国』和『帝国』的买家。」

  「而这正是我说的,比被魅魔榨干要恐怖十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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